第24节

  季凡泽挑了下眉角,语气淡然:“加碗凉皮。”
  杜子彦惊诧了,手肘曲着,搭在对方肩上,“你换口味了?”
  “不是。”季凡泽耸肩,指了下钟艾,“她喜欢吃。”
  他的声音那么清淡,仿佛只是想起什么无关紧要的事儿随口一提罢了。可钟艾的心口却是微微一震,像是被人撒了一层跳跳糖,滋滋滋的声响只有她自己能听到。
  “哎呦,你什么时候也对我走点心,记一下我爱吃什么好不好!”杜子彦在季凡泽胸口捶了一拳,咧嘴笑骂:“以前怎么没发现你这么重色轻友呢!”
  “……”说得这么直白干什么,季凡泽拿眼刀剜他。
  阿美这人没心没肺的,不打不相识,她现在已经拿杜子彦当好基友了,说话也不讲究了:“季总追女人,你吃什么醋啊!”
  “……”她更直白。
  碳火锅烧开了,白色的蒸气从景泰蓝小烟囱里冒出来,熏得钟艾的小脸红扑扑的,一双杏眼乌黑透亮。她脸皮薄,被人这么肆无忌惮地调侃着,不由觉得自己身体里也好像支起个小火炉,呼呼往外冒着热气。
  季凡泽没跟女人吵过架,也不知道该怎么缓和,又仿佛在胸腔里郁积了一个星期的怨气,在看到钟艾的那个瞬间,其实早已消了大半。可碍于两只电灯泡在场,软话,他实在说不出口。
  见坐在对面的钟艾只顾闷头吸溜凉皮,季凡泽涮了几片肥牛,用筷子尖推了推,肥牛就顺着汤底飘到钟艾那边。
  她怔了怔,握着筷子的那只手顿了一下,然后把肥牛夹出来,吃了。如法炮制,钟艾眼皮底下时不时就多出几块蘑菇,几片菜叶儿……
  这一幕,落在杜子彦眼里,他浑身激起一身鸡皮疙瘩。悠悠瞥了一眼云淡风轻的季凡泽,他忍不住在心里狂吐槽:卧槽,闷骚男就是矫情啊,把暧昧玩出新花样来了!
  “嘿嘿,别忘了这顿是和解饭哦。”阿美适时地给每人满上一杯果汁,举了举杯,“照顾神经病吃药不能喝酒,咱们以果汁代酒,干杯。”
  杜子彦为了哥们儿泡妞也是拼了,难得不介意“神经病”这个赤`裸的说法,他脸上顶着三条血道子,连声附和:“对,干了这杯,咱今儿个一锅泯恩仇!”
  季凡泽顺水推舟举起玻璃杯盏,嘴角浅笑无虞,目光落在钟艾脸上,“和解。”
  隔着袅袅蒸气,他那双狭长的眉眼清澈又幽沉,似乎蕴着动人的光,看不太分明。刹那间,钟艾只感觉到有什么东西在她心口一拨,根本来不及细究,她下意识地举起杯子,笑意在微微发烫的脸上蔓延开来:“和解。”
  清脆的碰杯声落下,四个人仰头干杯。
  明明不是酒,却又好似比酒精还要醉人的引子,撩得人八百六十亿个神经元没一个不舒坦。
  有凉皮儿,有饮料,还有解暑的莲子绿豆汤当甜品,今晚相亲饭上没吃到的现在全补回来了,钟艾顿感十分满足。
  吃饱喝足,阿美给杜子彦使个眼色,他心领神会,俩人默契地拍拍屁股一溜烟撤了。剩下钟艾和季凡泽,僵僵地站在四合院前。
  “要不要散个步?”季凡泽提议道。
  钟艾揉了揉吃胀的肚子,点点头,“好的。”
  老胡同敌不过商业化大潮,低矮的青砖灰瓦房早已不是居住之所,而是变身成一家家创意小店。有酒吧、咖啡馆,也有时尚服饰店,走的是混搭风。月色朦胧,正值夜生活伊始时,小店的招牌蒙着月光,霓虹闪烁中别有一番风味。
  周遭的热闹,衬得两人的沉默有些尴尬。
  “我……”钟艾突然动了动唇。
  “我……”季凡泽几乎是同时开了口。
  钟艾挠了挠头,踩着自己的影子,垂眸睨着鞋尖,“你先说吧。”
  本来应该是女士优先的,可这句话,季凡泽必须要先说,他莞尔一笑:“上次是我不对,我说话重了,对不起。”
  鞋尖顿了顿,钟艾忽而也笑了,歪头看他,“其实我也有错啦,我不知道你不是先动手的人。”
  听这女人跟自己道歉,季凡泽怎么觉得这么舒爽呢,果然虐完稍稍给点甜头,就让人飘飘然了。他丝毫没意识到自己已经越来越没追求了,就连眼底都绵延出丝丝缕缕的笑意。
  被他用这样温柔含笑的目光盯着,钟艾几乎是从头发麻到了脚尖。她倏地别开脸,指了指旁边的饮料店,“买杯东西喝吧。”凉皮重口,辣得她嗓子干干的。
  “嗯。”季凡泽没意见。
  两人拿着饮料、沿着胡同往里走,越走越安静,店面少了,耳畔的语笑喧阗自然淡了。
  路灯也稀疏了。
  季凡泽忘了自己多久没这样散过步了,每天应付不完的公事和商业应酬,令此刻的静谧安好格外珍贵。尤其是走在他身边的这个女人,她上身穿着件宽松款的雪纺衫,看似保守,但开肩的设计却将半个肩头裸`露在外面。在这般暗雅光影的衬托下,钟艾的肌肤看起来细腻、光滑,泛着白瓷釉一般迷人眼眸的光泽,令人有种很想要一探究竟的欲望。
  神思一晃,季凡泽垂在身侧的手,不由得一点一点地向她的手靠过去,他的动作细微,却没有半分的犹豫。然而,就在他正要握住钟艾的手的那一刹——
  “季凡泽,你是不是真的喜欢我?”她忽然驻足,咬着吸管,仰头瞧着他。
  不知是这句话太让人匪夷所思,还是因为差之毫厘的碰触,季凡泽微笑的弧度有些不一样了,他凝眉回视她,带着一点不解,“为什么这么问?”
  “你回答我啊!”钟艾大大方方地看着他的眼睛。
  他微微一沉气,“喜欢有假的么?”
  “当然有了。”钟艾一本正经地点了点头,“比如心血来潮、一时兴起什么的。”
  呵,被人质疑自己的感情真不是件舒服事儿。季凡泽眼角眯了眯,分明透着不悦,可他的口吻却是不容置喙的认真:“钟艾,我喜欢你。”说完,他抬脚继续往前走了。
  爱情,不是每说一次,必有回响。
  更何况,他是被拒绝过的人了,已不求回响。
  夜风拂面,古槐的树叶扑簌作响。
  一道悦耳动人的女声随之在他身后响起:“季凡泽,我们交往吧!”
  ……交往?!
  ……交往?!
  ……交往?!
  季凡泽颀长英挺的身形猛地顿住,当场被钉在原地。
  钟艾的声音明明那么轻,可传进他耳朵里的一瞬间,他却陡然听到自己耳膜发出的撞击声,每一个音都是震耳欲聋。
  接下来的一切都发生的太快,以至于钟艾根本来不及反应,她整个人就被陡然回身的季凡泽抱起来了。腰上一紧,她惊得连一个音节都没发出,已经被他抱着凌空旋转了三圈。
  直到落回地面、站稳脚跟,钟艾才看清面前这张脸。
  季凡泽那双深邃如墨的眼睛倒映着淡淡的月光,瞳仁深处又似跳跃着点点火焰,水火交融,像一张绵密的网,当即网的钟艾心脏扑通扑通跳个不停。
  因为靠得太近,彼此的额头几乎抵在一起,他仿佛要看进她的灵魂里:“你是认真的?”明明所有的感情都藏不住,可季凡泽还是忍不住再问一遍,他就是想听。
  钟艾感觉到有炙热的气息晕在她脸上,她连耳根都阵阵发烫,撇嘴回道:“喂喂喂,你要是不信就算了。”
  “……”不带反悔的啊!
  幸福来得太迟,又太突然,才会让人觉得不可思议。
  这一刻,季凡泽如同一口气喝掉了整瓶烈酒,全身的血气都噌噌往上冲,冲到胸口的位置却又化作一缕琼浆玉液,转瞬没过心头,满满的都是甜,醉人的甜。
  路灯似乎更幽黯了。
  季凡泽的目光沿着钟艾的眉眼一路下移,落在她的唇上。两片稚嫩的唇瓣,水润光泽,像是诱人的精美小点,令人垂涎。
  他只需稍稍一低头,就能重温一遍那温软香甜。
  “钟艾……”他的声音、目光、表情、统统柔了下去。
  被他这样叫着,看着,钟艾多少有些手足无措,丝丝羞赧漫上心头,令她顿感不妙。交往什么的,她貌似给了这男人光明正大“耍流氓”的机会啊!
  她真是蠢啊!
  就在季凡泽的唇欺上来的一片刻,一只手指突然按住了他的嘴,阻止他进一步进犯。在他那须臾的愣怔中,钟艾动了动手指头,把他的脸推开一点。
  “咳咳,那个……”她飞快地阻止了一下语言,“你现在还在试用期,不能动手动脚。”
  ……试用期!
  到嘴的小点吃不着,季凡泽的心顿时凉了半截,幽幽问道:“那是不是过了试用期,就可以动手动脚了?”
  “你还是先担心自己能不能过试用期吧。”钟艾笑得狡黠,黑亮的眼睛闪闪发光。
  果然,这女人看起来萌蠢,心眼倒是没少长。可她这种性子偏偏很对季凡泽的胃口,女人嘛,入口即化的类型没嚼头,越是像牛轧糖一样的,吃起来才越带感,不是吗?
  他捏了捏钟艾小巧的鼻尖,难得不计较,呵呵,反正他早晚都会吃回来的。
  回程的路上,城市的华光掠过暗色车窗,铺洒下片片斑斓,车里放着轻松的轻音乐。
  季凡泽悠然开口,问了钟艾一句:“你为什么会突然答应跟我交往?”他的嗓音低沉柔和,透着愉悦。
  明明只是个再简单不过的问题,钟艾却好像一时之间被他问住了。
  就连她都不知道自己喊出“我们交往吧”那一嗓子时,憋了多少感情和勇气。也许,那只是一瞬间的怦然心动,没有理由,也来不及思考;又或许,是无形之中情感堆积满了,就那般自然而然地爆发出来了。
  爱情是什么?
  这是亘古以来,都无人能解答的问题。
  但钟艾觉得,爱情是一种勇气。尽管,她现在也不是很清楚自己对季凡泽的感情是不是爱,更不确定他们会一起走到哪一步,但她无法否认,她愿意尝试去了解他、接近他,感受他给予她的那份心念颤动。
  因为未知,却还愿意踏出哪一步,就是勇气,爱情赐予每个人的勇气。
  短短的一刹那,钟艾脑子里翻江倒海地想了很多,可话到嘴边,她却心虚地看了一眼季凡泽,笑着回道:“我今天忽然发现你比相亲对象好多了,呵呵。”
  不能让这男人太嘚瑟了。
  果不其然,季凡泽眉一沉,仿佛一盆冷水浇到热油锅上,原本火一般滚烫的心口霎时冒起一阵白烟,变得拔凉拔凉的。
  他的嗓音顿时低了八度:“你去相亲?”
  这女人居然在他身负内伤的时候,跑去相亲?!
  ☆、蜜方二十八
  快下班的时候,钟艾的心理诊所来了一位特殊的病人。
  坐在诊疗椅上的女人因精神状况不佳,导致原本白皙的皮肤看起来更加苍白,就连漂亮的眉眼都显得空洞无神,像是一幅忘了上色的油画。她的神态带着些微的拘谨,双手交握放在腿上,时不时来回搓着。
  钟艾没想到会在这样的情况下,再见到杜雨兮。
  她显然听取了钟艾的建议,放弃乱吃药,特地来进行正规的心理咨询。可她在简单讲述了自己的一些症状后,比如睡眠障碍、精神萎靡等,便不愿意再多说了。
  病人出现抵触情绪,对钟艾来说是常有之事,她像聊天似的问道:“你睡不着觉的时候,会想事情吗?”
  杜雨兮迟疑了一下,才点点头。
  “是会想起同一件事情,还是不同的事情?”钟艾的声音很轻,尽量不加剧她的紧张。
  杜雨兮垂下眼帘,喉咙艰涩地动了动,“我经常会……看见一幅画面。”
  那是抑郁症引起的幻觉,钟艾了然,“什么样的画面?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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