凤花锦 第93节

  “请父皇收回成命!李茂芳虽不姓朱,可他是永平的儿子,同样也有朱氏血脉。此事能否问过永平以后,再行商榷……”皇太子还想挣扎一下,毕竟兄弟间的老好人,不做也做了多年。
  “你就是这样管理朝政的吗?优柔寡断、举棋不定。回你东宫禁足三日,好好想想,自己错在哪里?!”
  皇上说完,一甩袖子站起身,群臣齐声道:“皇上英明!”
  英明?英明就行。
  “退朝!”
  朱瞻培这才松了口气,皇祖父虽然没有直接表扬自己,但从他采用自己的建议,看得出来,今天的风头,算是出对了。姨父果然能助自己成事。
  朱瞻基瞟了朱瞻培一眼,什么也没说,和朱瞻埈一起,上前扶着自己行动不便的父亲。
  “父王,我……”朱瞻培面有愧色的说,他当然要在父亲面前粉饰一下自己。
  “唉,这不关你事,你提出的思路也没什么大错。回去吧。”
  朱高炽确实没有责怪儿子的意思,他还年轻,有些话考虑不周、脱口而出,这也是有的,多磨练磨练就好了。
  出了大殿,太子的软轿已经候在外面,几个儿子目送着父王离开,也都纷纷朝宫门走去。
  朱瞻墉是嫡二子,他可没把这个六弟当成一母同胞,回头对跟在后面的朱瞻培道:
  “六弟,以后说话带点脑子。为了自己出风头,害得父王被禁足,你是驴脑子吗?能做出这样的事。若是父王不好了,我们一个个也好不到哪去。”
  “老三,别说了。亲兄弟在宫里争吵,你是想让大家看我们笑话?”二皇孙朱瞻埈制止道。
  “我没骂他,骂的是蠢驴!”
  朱瞻培放慢了脚步,刻意和他们拉开距离,袖子里的手紧紧的攥起了拳头:你们都给我记着,我朱瞻培总会有你们高攀不起的一天!
  太子还未回到东宫,他被禁足三日的消息已经传到了太子妃耳朵里,张氏带着几个才人在宫门口迎他。
  “你们这是做什么?不知道的,还以为孤得了多大的赏赐回来呢!”朱高炽笑道:“不过是赏了三日休沐,孤正乐得不必出门。”
  太子妃原还怕太子殿下心情不好,见他说笑话,也就放了心。过去扶着他的软轿也笑道:“今日给你多加道荤菜,是你爱吃的肘子。”
  “哎哟哟,我都快想死它了……快快快,带我去见它!”
  太子妃对朱高炽的饮食是很严格的,按照太医的方法,少荤多素、少吃多餐,可是朱高炽的肥胖,并没有因此明显遏制。
  那天太医来请平安脉,看见嘉兴在玩石子,又建议铺一条鹅卵石的小道,让皇太子每天赤足在上面走走,疏通一下足底经脉。
  这不今早石子路才铺好,太子就禁足了。
  还好只是三天,估计也是皇上觉得老被儿子反驳没面子,也不是真的恼了。
  “培儿到底不是从小教得严的,没大没小。这也怪你,为什么要这样快让他随堂上朝?”太子妃一边给太子布菜,一边小声抱怨道。
  “快吗?老大十岁他皇祖父就让他上朝了。”朱高炽不是很在意,现在他更在意面前的那盘肘子。
  “这能比吗?”张氏朝他翻了个白眼。
  “不能比,绝对不能比。素菜就是没有肉好吃!”
  第185章 伽倻琴声声泣血歌
  禁足三日,可不是天天有肘子吃。
  皇太子在两个内侍的搀扶下,开始只穿袜子走那条铺在花园里的鹅卵石路。
  “福成,不能再走了,脚痛,再走孤的脚底都要被石子扎透了……”才走几步,朱高炽就不肯走了,嚷嚷着要回去。
  福成、福禧两个早就满头大汗了,看似朱高炽在走,可他把力量都压在胳膊上,以减轻他脚底踩石子的力量,压得两个太监话都说不出来。
  “殿……殿下……您再坚持一会,太医说了,头几回都会痛……多走几次血脉通了,脚底就不痛了……”福成咬着牙坚持道,他这也是在鼓励自己和福禧。
  “这我能不知道吗?通则不痛,通则不痛。可我坚持不到通的时候,就要被痛死了……”
  “看您说的,您是太子,将来还要做皇帝,皇帝是万岁,您的日子还长着呢。”福禧挤出一丝笑容,又说:“再说,太子妃说了,您没走够一个来回,不准穿鞋。”
  “谁修的这路啊?修那么长!走到天黑也走不完啊……”
  朱高炽正在石子路上墨迹,忽然叮叮咚咚传来一阵琴声。琴声柔和圆润,清雅悠扬,似琴非琴,似筝非筝,所奏的曲子似乎从未听过。
  “福成,是不是孤走得太累了,都出现幻觉了?哪里来的琴声?”
  福成仔细听听笑道:“殿下,并非幻觉,许是后院哪位娘娘在弹琴呢。等您走完石子路,把娘娘召到跟前来给您弹,让您听个够。”
  “不行,不能召她们过来,召过来弹的都不如她自个弹得好。你听,这旋律多轻快,听上去都像又回到了十八岁,蜂鸣鸟唱,策马奔驰……孤也曾策马奔驰过啊……”
  “殿下,您按照太医的这个法子,说不定,很快又能自个策马了。”
  “别走了,鞋也不要了,你们把孤扶到后院去,孤要去看看,是谁在弹琴?孤要赐她罪,自己独自享乐,也不叫上孤!”
  福成抹了一把汗,只好扶着只穿袜子的太子往后院走。
  越走,琴声越近,还没找到是哪个院子,乐曲结束了。朱高炽停在小路上。等了许久,正当他微微有些失望时,一个音符犹如天籁,略过了他的耳朵。
  这首曲子仍然没有听过,却没有了方才的轻快活泼,成了娓娓道来的幽思。
  朱高炽没有说话,迈开步子只往前走。
  福成和福禧也听出来了,传出琴声的院子,是刚刚撤了守卫没几天的冷宫,选侍娘娘的院子。奇了怪了,选侍娘娘进东宫也快二十年了,从没听她弹过琴啊?
  难道,她是为了吸引太子特意学的?
  朱高炽大概也这个想法,到了院门口,站了一小会,便要掉头回去。可这奇特的琴声,和清扬的旋律又让他舍不得。
  “去推门,别说话,我们悄悄进去看看就走。”
  “是,殿下。”
  三个人进了院子,只见满眼萧瑟扑面而来。院子已经很久没打扫了,因为李选侍一直被锁在屋里,每天定时有人进去送饭送水,外加倒夜香,外面打不打扫也没什么关系。
  原来的积雪都化了,花坛里正经种的花都枯萎了,自己生出来的野草反倒欣欣向荣,成了这院子里唯一的亮色。
  朱高炽愣了愣,他有些不敢相信,在自己的东宫里,还有如此破败的地方。
  外殿的门从外面锁着,半锈的铁链上挂着一把铜制广锁,大概天天有人开,铜锁亮铮铮的,和那条有些狰狞的铁链配在一起,仿佛是一对怨偶。
  外殿的窗半开着,叉杆只斜斜立着,像是随时都会倒下,窗户也要“嘭”的一声,随之关上一般。
  这女人,不会是连撑窗户的力气也没有吧?
  朱高炽站在窗户边,从那半条缝里往里望去,刚好看得见女人的背影。
  这一看,惊得他差点站不住,全靠两个内侍使劲撑着他。福成也朝里瞟了一眼,他也惊出了冷汗:
  选侍娘娘这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了?明明知道太子殿下讨厌与朝鲜有关,您就因为是朝鲜人,被殿下冷落了二十年,现在反倒穿起朝鲜的衣裙,干脆打扮成朝鲜人的模样……
  朱高炽冷静了一下,才再次往里望去。
  只见李选侍将软塌上的矮桌撤了,自己盘腿坐在软榻上,一把没见过的琴横放在她面前,朱高炽只看得见琴尾呈羊角状,撑在软榻上,而琴头搁在她的腿上。
  她的左手按颤推揉,与筝的弹法有些相似,右手被它的身体挡住,就看不见了。
  只见她依旧乌亮的黑发,在脑后总成一条麻花辫子,垂在她的背上,让朱高炽生出一种想伸手摸摸的感觉。
  正想得有点出神,忽李选侍和着曲调唱起歌来。
  现在连福成、福禧都知道,这听不懂的歌,一定是李选侍母国朝鲜的歌曲。
  李选侍的声音很好听,温温柔柔的,她唱着唱着,声音哽咽了,最后手也弹不下去,伏在琴上哭了起来。
  那条麻花辫也在她的背上不停颤动,似千万情丝纠葛的痛。
  朱高炽慢慢转身,抬手指指院门,三人又无声无息的退了出来。福成掩上门,就已经听不到李选侍的哭声了,他正要去扶太子,只见他抬起手,用衣袖擦了擦脸。
  殿下哭了。
  “福成,去把她宫里的人都调回来,她的贴身丫头没了,你亲自去挑两个好的调过来。这里是东宫,不是大牢,孤说过要锁她吗?她自己的院子还是可以出来走走。”
  福成连忙应了。
  这还没走回正殿呢,沉默了一路的朱高炽又说:“去跟太子妃说,把李选侍的禁足撤了。今后,她若是喜欢穿朝鲜的衣裙,也由着她。”
  不知是巧合还是真有感应,春风里又传来了节奏欢快的琴音。
  福成躬身笑道:“殿下,您听,定是选侍娘娘明白了您的心意,心里高兴,才弹得出这曲子,跟林子里的鸟叫似的。”
  “什么鸟叫?有你这样评曲子的吗?已经到正殿门口了,福禧扶孤进去,你还不赶紧去办事,净在这里耍嘴皮子!”
  “是,微臣这就去办。”
  毕竟,春天已经来了。
  第186章 桔梗谣步步舞生莲
  不知是走石子路的原因,还是心里解开一个死结的原因,朱高炽睡了个好觉。
  “殿下,太子妃说了,今天您还依昨儿,走一圈才能穿鞋……”
  “走就走,难不成孤连走路都害怕了?啰嗦!”
  朱高炽也不抱怨脚痛了,心情愉快的,被两个内侍架到花园里走石子路。走了几步,脚底变得热了,也没有昨天那么痛,他甚至觉得自己在不久的将来,就能愉快的骑马了。
  “福成呐,昨儿交代你办的事,怎么不见你来回?你现在办事越来越毛躁了,是不是嫌孤对你太好了?”
  “殿下,微臣哪敢?这不是想请您亲自去瞧瞧嘛。耳听为虚、眼见为实。”
  “嘿!你还有理了?……怎么今天没听见她弹琴了?”
  福成心里好笑,脸上可不敢露出来,他只好说:“哟,殿下,您这话微臣可答不上来,要不,臣去把李选侍娘娘宫里的内侍叫来问问?”
  “不用不用,一会走半圈,孤过去瞧瞧。你们看,今天孤是不是走得快多了?”
  “是啊,殿下,今天您也没那么沉了……”
  福禧话没说完,福成和朱高炽都转过头来瞪着他,他赶紧低下头,再不敢说话:说点实话都那么难……
  又走了几步,昨天那首欢快的曲子又响了起来。与昨天不同的是,揉弦的处理特别流畅,使整个曲子听起来活泼又俏皮。
  朱高炽脸上泛起了一个,情人约会时才有的微笑:听起来,今天她是真高兴了。
  三个人又来到了李选侍的院子外面,福成一推门,里面就有小丫头、小内侍跑过来要跪迎,朱高炽摆摆手叫他们都免了,也不让往里报,自己迎着琴声又来到窗外。
  朱高炽看到,今天不但院子里干干净净,花坛里的花也重新种上了,就连窗户叉杆也好好的撑着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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