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74节

  娜尔好奇,蹑手蹑脚地走过去看了看――也没什么特殊的嘛,就是碗中央有一片三角形的胡萝卜,沐容手中的瓷匙就一直绕着它走……这是什么奇怪的习俗么?
  于是娜尔在她肩上戳了戳,待沐容回过头来,问她:“为什么这么绕着胡萝卜?”
  “……”沐容微愣,听她这么说了才回过神,发现一张笑脸上红枣的眼睛和豆沙的嘴都已被她吃掉,独留了这片胡萝卜……
  才反应过来,自己方才一边吃着一边心里念叨“叫你先吃鼻子,我就不吃鼻子”。也不知是赌得什么气较得什么劲……
  双颊微一热,当做笑话一般跟娜尔如实说了。
  娜尔听罢怔了一怔,在她身边坐了下来,手托着腮,郑重其事又带着点踌躇地问她:“姐姐,你为什么……不嫁瑞王?”
  沐容黛眉一挑。别人这么问她也还罢了,娜尔不该问啊!遂答说:“因为她叛国啊……而且是要帮你那位王子夺你父兄的王位,我该嫁他么?”
  “那……”娜尔眼波流转,又问她,“姐姐你恨他么?”
  沐容想了一想:“现在……大概是恨的吧。”
  “因为他叛国?”娜尔追问。
  沐容点头:“是,叛国不能忍,而且他还打过我,一生黑!”
  娜尔沉吟须臾,又道:“那陛下呢……”
  沐容一愕,不解。
  “会不会有什么事,让你恨上陛下?”娜尔这么问着,双眸明亮地望着她,等着答案。
  沐容蹙起眉来:“为什么这样问?”
  “说嘛……”娜尔嘟起嘴,一脸委屈,“宫里都说你和陛下……”
  “……打住!”沐容不禁一瞪她,叹了口气道,“我和陛下没什么事,会不会恨他……”认真忖度了一下,她答说,“不知道,我以前觉得恨一个人挺难的,觉得我心这么宽的一个人,有仇报仇是真的,但是上升到‘恨’上面……好像不至于,结果瑞王……”
  第84章 觉察
  沐容并不知皇帝有事瞒着她,也未觉出突然把自己调离御前有什么不对――类似的事情从前也有过,调去陪伴皇后或是娜尔,只是这次时间长了些。
  转眼间已过了十几日,娜尔没有让她回去的意思,御前亦没有人来问。而她若想去成舒殿,皇帝总是在和朝臣议事,次次都把她挡在外面。
  可见皇帝近来时愈发地忙了,沐容猜想着,大约是忙着布局,忙着铲除瑞王的势力、或是安排自己的势力与之抗衡。
  咋咋呼呼的性子,总不习惯闲着。在娜尔宫中实在没事做的时候就会去探望龄兮,龄兮在宫正司时伤得重,养了这许多日也没全好,仍卧床休息着。
  沐容来看她时,她十次里有八次都在望着窗外发呆,满腹心事的样子。
  医女跟沐容说过,总这么闷着心事不好,沐容便试着开解她,问她到底有什么事。
  “总数算着自己的死期,滋味不好受。”龄兮的口气淡淡的,没有什么情绪起伏。
  沐容一愣:“为什么这么说?”
  龄兮回过头来,望了望她,强扯出一抹笑容:“陛下饶我一命?你信么?反正我不信。”
  沐容无话。就如她有理由相信皇帝是真的不想跟龄兮计较一般,龄兮也有理由认为皇帝不会饶过她。许多说法都是各有各的理解,互相说服不了。
  沐容沉吟一会儿,笑了一声:“你这算数算自己的死期?就算真的是,你也是逃过了一劫,该说是数算自己多活了多少日罢了。”语中微顿,看向龄兮的目光多了些许笃定也添了三分悲戚,“皇后娘娘才是数算自己的死期,你比她……幸运多了。”
  龄兮神色一滞。
  “所以就算陛下饶你是假,你现在不也过得好好的?衣食上半点没委屈了你,还不如好好过――如当真死期将近更要好好过,时日不长,还要在最后的日子委屈自己么?”
  龄兮被她说得发怔,半晌后却是笑了:“你总是想得开。”
  “没有过不去的坎儿。”沐容一耸肩膀,“就算是刀架在脖子上了,还可以盼着下一世呢,干什么活得愁眉苦脸的让自己添堵?”
  龄兮默然点点头,半晌无话,又忽地问她:“林氏……如何了?”
  ……林氏?
  哦,就是三观不正还穿越了的那货!
  沐容都快把她忘了,那天骂得痛快,借着三分火气把多日来的不快全发泄了,之后没再去见过,御前也没人提她的事,又都忙得很,心里早没了这号人。
  听龄兮这么一提,倒是觉得还是该问问――再怎么说,她们也曾经同在二十一世纪,又同在二零一四年穿越。
  .
  同龄兮道了别,沐容往回走。经过成舒殿后,猛地驻了足。遥遥望着那亭子,脚突然就挪不动了。今年雪多,常常一觉起来就铺天盖地的一片白。遥望着殿后的那座亭子,亭顶上都落满了洁白,亭中一抹玄色与白雪相映很是显眼。沐容定睛看了看,旁边没有其他宫人,只他一个人在亭子里,身材颀长,半晌没动一下,亦没注意到不远处她在,不知道在沉思什么。
  短暂踟蹰,这么数算起来也有些日子没见了,一面都没见过。终是提步挪了过去,走得慢吞吞的,到了跟前几丈的时候才恢复如常。在亭外阶下,沐容停了脚,盈盈一福:“陛下大安。”
  贺兰世渊陡然一惊,回过了神,一笑:“你怎么来了?”
  “来看看龄兮……”沐容咬了咬下唇,“恰巧经过,就……”不知是不是因为有些时日未见,居然有点莫名的紧张,凝了凝神,视线定在他那一袭直裾上,轻轻道:“这么冷的天,陛下也不多穿点……”
  连她都有意挑了件厚实的斗篷出来,他倒好,什么也没加,平日里在殿里怎么穿就怎么出门了。
  “不冷。”贺兰世渊无所谓地笑了一声,又对她说,“快回去吧。”
  指的是回娜尔那里。沐容忖度着问道:“陛下打算……让奴婢在娜尔那里待到什么时候?”继而声音低了下去,有点不情不愿,“都没事可做……”
  “嘁。”一声轻笑,贺兰世渊调侃说,“她不在大燕的时候你想她,她来了,你又闲没事做?”遂叉了臂,拿着架子般地问她,“你怎么这么难伺候呢?”
  谁……谁难伺候了?!
  我这是敬业好吗!!!
  不服气地撇了撇嘴,倒是没直接驳他这话。思量着又道:“方才去看龄兮,说起了林氏……她怎么样了?”
  “林氏啊……”贺兰世渊斟酌着要不要告诉她实话,终是如实说了,“赐死了。”
  “……”沐容短暂一滞,倒也算是意料之中,心中短叹,轻轻“哦”了一声,没什么特殊的反应。
  突然陷入沉默。
  禁军都尉府近来进展颇快,吩咐下去彻查的各项事宜均有回话。终于,苏砚请旨彻查沐家。
  沐家,自然是包括沐容的。贺兰世渊知道,禁军都尉府要疑她,理由充分。但他态度很强硬,万不肯再把沐容交到禁军都尉府问一次话,理由也很充分。
  上一次,沐容在那儿遇到了什么,禁军都尉府上下心中有数。
  照理说,在这种大事面前,他不该赌这个气,也知道苏砚不是常胥,却是生怕沐容再受一次同样的委屈,哪怕只是万分之一的可能也不行。
  故而给苏砚的回复坚定极了:“查沐斐可以、搜沐府也可以,沐氏,必须安安稳稳地在宫里待着。”
  没人敢明着驳他,但这样的态度引起不满也是必然的。
  明明大敌当前,这样动摇自己的人心也是个问题。
  所以他想在这儿吹吹冷风,兴许就能清醒点,知道下一步该怎么做,知道孰轻孰重。
  沐容站在他面前愣了片刻,讷讷地发问:“陛下您……有心事?”
  “嗯……”贺兰世渊点点头,“算是。”看向她,思量着问说,“你觉得……叛国者,如何?”
  沐容答得不带犹豫:“人神共愤,天理难容。”
  “呵……”贺兰世渊笑了笑,又说,“那如是至亲叛国呢?”
  沐容自然认为他指的是瑞王,那是他的弟弟,一时只道他终究在亲情上心软了,知道在情理之中,还是清醒地劝了一句:“奴婢觉得,陛下还是该顾大局吧……不论怎么说,叛国之人,引得家国不安、两国兵戈相向,一旦开战必有无辜之人丧命,陛下若对此心软,觉得有愧于至亲,又对得起那些丧命的军士甚至手无寸铁的百姓么?”
  逻辑清晰观点明确。沐容自认不是个能“舍小家为大家”的人,唯独在这涉及叛国与战争的事上,n比一的人命对比反差太大,就是再自私,也不能在这种时候姑息了所谓“至亲”。
  和所有同龄人一样,按部就班地读了小学中学大学……好像一辈子都是这么按部就班,也就没有什么天大的事可顾虑,是以“三观”上微有偏差也无伤大雅,不过在这大是大非的问题上,还是得底线明确。
  沐容抬眸望着皇帝,神色坚定无比。她觉得很多时候,眼前帝王在面对大事时的风轻云淡很让她震撼,不知今天是什么让他有了这种动摇……
  须臾,方见皇帝点了点头,镇静地回给她一句:“朕知道了。”
  .
  之后宫里便有了大动作,林氏曾执掌的尚仪局被宫正司查了个底儿掉,任何疑点都没有放过,一时间,弄得很有些人心惶惶。
  但怎样的人心惶惶也阻不住日子一天天地过下去,已是十一月底,宫中照例开始筹备新年时的宫宴和元日大朝会。
  有些安排是要事先知会各宫的,譬如座次安排。许是在与自己有关的事上总会多个直觉,一贯神经大条的沐容,在宦官和娜尔交代宫宴安排的时候,偏生多了个心眼。
  一年一度的新年宫宴,驻外使节都会回来觐见,沐容把一个个名字听下去、又看了那绘着座次安排的图纸,没有沐斐。
  心头一缕不安涌动着,倏尔想起前几日皇帝的话,以及……为什么突然把她从御前支开。
  难不成……
  打心里恐惧,那宦官仍慢条斯理地交代着各项事宜,等了许久才把她等走了。
  沐容凝视着娜尔的面容,不咸不淡地问了一句:“我父亲呢……”
  娜尔面上陡显慌乱――这就够了。
  沐容知道,必定是真出事了,且还不是小事。皇帝在瞒她,娜尔也在瞒她,甚至很可能御前众人都在瞒她。
  再想想皇帝那日问她的话……
  至亲叛国如何?
  沐斐……叛国?
  沐容心里五味杂陈,沐斐于她,虽然决计说不上是“父女情深”,但她知道这位父亲是替她操心的,不管是从前的压岁钱还是在她的婚事上,沐斐一直是为她着想。
  她很难把沐斐当做真正的“父亲”来看待,却也有很复杂的感情在里面。
  他叛国了……?
  沐容心绪难言,只想去成舒殿问个清楚。
  “……沐姐姐!”娜尔挡住她,解释得断断续续,“陛下他……其实这事……沐姐姐你别着急……哎你别走!”
  沐容阴阴冷冷地看着她,一声不吭地就淡定绕过她出去了。
  第85章 相护
  成舒殿门口的宫人只觉遇到了一件很棘手的事情――沐容的神色阴森得可怕,且没有如往日一样听说皇帝忙着便离开,凡是坚定地决定候着。那张脸……让人觉得若是此时给她一把刀,她就能气势汹汹地拎着砍人。
  两个宦官拗不过,僵了一会儿,硬着头皮进去回话。
  贺兰世渊听了,也不知她有什么事,思量了一会儿,请进来见。
  沐容规规矩矩地行了大礼,抬头就问了一句:“陛下,您那日问奴婢的问题,不是因为瑞王,是因为奴婢的父亲,对不对?”
  “……”一噎。
  沐容又道:“所以陛下让奴婢去陪娜尔也是为了把奴婢支开?就为了不让奴婢知道么?”
  贺兰世渊被质问得没有话讲。御前众宫人都惊得屏了息,均是暗道这沐容没轻没重,平日里也还罢了,这关乎朝政的事,皇帝乐意告诉她是抬举她,不跟她说更在情理之中,哪由得她这么问?
  沐容始终凝视着皇帝,目不转睛而没有惧色;贺兰世渊也看着她,看似平静其实有点心虚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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