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547节

  “我知道。”范援朝叹了一口气,到底是经过大风大浪的老人儿了,不管遇到什么事儿,都会比年轻人平静得多,“铁子,这次爸支持你的决定。只要现在,有事想给你吕阿姨聊聊。”
  范铁直视着老爸,又瞄了眼儿一直冷着脸的年妈,不免有些狐疑。
  “聊什么是我不能听的么?爸,你可别给我玩阴的啊?”
  范援朝背靠在墙壁上,神色有些颓然。
  “铁子,你长大了,爸哪里玩得过你?我跟吕阿姨是旧识,我们叙叙旧。”
  旧识?叙旧?
  范铁怔愣了几秒。
  看着两个相对而坐,已经年过半百的老人,某些怀疑又豁然开朗。
  之前好多想不通的事情,现在似乎通通都有了解释。那时候他还以为老爸是因为自己的原因才格外关照年妈的病,原来竟然如此?
  该不会是……那什么?!
  惊了一下,范铁没有敢问,一时间也有些难以接受。
  这事儿太玄幻了!
  “爸,我怎么都没有听你说过呢?”
  “你不也没问,快去吧!别磨蹭了!”范援朝有些无力。
  注视着两个老人,片刻之后,范铁缓缓站起了身来,离开了走廊,去找护士给换药。直到他的背影彻底消失,范援朝才转过头来,语气幽然。
  “吕兰,你别太担心。”
  “我不担心,担心有什么用。”年妈面上情绪不多。
  狠狠闭了闭眼睛,范援朝声音弱了几分:“吕兰,对不起。”
  “对不起什么?”她仰着脸。
  “我没有做到自己的承诺,我没有保护好你……唉!实事上,我什么也没有为你做过。带给你的除了伤害,什么也没有过。”一席话,范援朝说得特别的艰难。
  “过去的事,我不想提。”
  知道她的性子,范援朝只能叹息,“你啊,这么多年了,还是这么固执。以后……以后什么事情你都别管了,小井这边儿的治疗事宜我会找人负责的,你就好好养着自个儿的身体。年岁不饶人啊,你也不小了,不要再折腾。要不然,等她醒过来了,你又被折腾垮了。”
  目光平静的看着他,吕兰说:“谢谢!”
  “跟我何必见外?”
  “你一直都是外人!”吕兰回答得很快,末了又说:“我准备把老家那边儿的房子卖了,不过,估计也筹不够治疗费用……就当欠着你,这辈子要还不了,下辈子吧!”
  “不,你不欠我,只有我欠你的!”范援朝苦笑。
  都多少年了,这个女人,他这辈子唯一深爱过,也唯一深深痛恨过的女人还是老样子,一点儿都没有改变过。
  再回过头来细数年岁,再看看曾经那些岁月,尽管他非常不愿意承认,却又不得不说,他那些痛恨并非是真恨,只不过为了那份永远抹不去的爱。哪怕后来他明知道她结婚了,她已经不再是自己的女人了,嘴上恨着,心里恨着,潜藏的意识里却从来没有停止过对她隐隐地渴望。
  哪怕只有一个拥抱,或者一个笑容。
  更或者,哪怕她痛恨地指着他的鼻子恨恨骂他一通也好。
  可惜,她从来不会那么做。
  不管任何时候见到他,她对他都只有一个态度——漠视。
  一个能将自己深爱过的男人漠视得如此彻底,几十年都没有变化的女人,大概除了她也不会有别人了。
  难受地看着她眼角越来越深的皱纹,范援朝惊见她老了。
  而自己,其实也老了。
  “一转眼,三十多年就过去了。吕兰,你说咱们两个,究竟是谁不放过谁?”
  吕兰闷声不吭地坐在那儿。
  过往的一切,对她来说,如同一道闪过天际的浮华掠影。
  存在过,不过早就已经消失。
  从本质上来说,她和小井都是那种相当绝决的女人——要么拥有,要么放弃,如果做不了恋人,最后只能是路人。
  眼眸已经有些下垂,不过吕兰声音还是一如当初的平静。
  “我早就忘了,没有不放过谁。”
  忘了么?
  盯着她浮肿的双眼,范援朝有些神思恍惚。
  当时年少,他还是一个轻狂少年。有那么一双清澈无比的眼睛,曾经狠狠夺去过他的呼吸,让他常常长夜不眠的思念。也是她用这么一双眼睛,情真地注视过他,然后吻上了他的唇角。
  那一日,她踮着脚尖儿上穿着红色的鞋子,吻落下时,她那个有些飘荡的幸福眼神儿,那娇憨着含羞带怯的模样儿一直映在他的脑海。
  而今,它们却淡如止水。
  时光如流水,一去不复返。
  过了好久,他才从回忆中反应过来,今日已非夕时。
  狼狈地清了清嗓子,他又摆出了该有的笑意。
  “凡事都讲究一个因果循环,吕兰,我真的没有想到我的儿子和你的女儿,他们会重走咱们的老路。铁子他像我啊,他很爱小井。有时候,连我都佩服自己的儿子,一根筋得有些可怜又可恨,哪怕他明知道感情无望,明知道他也许一辈子都再也得不到她了,他还在咬着牙齿坚持,他的爱不分对错,不管青红皂白,不管世事如何看他,他就只管放开手去追随她的脚步。”
  “你觉得他做得对吗?”年妈也笑了,声音有些干哑。
  双手抚了抚脸,范援朝说得艰涩:“吕兰,我不如我儿子。”
  视线瞄向他,吕兰没有说话,
  停顿了几秒,范援朝又有些吃力的将脸从手心抬起。这个从军了一辈子的男人,肩膀还是那么挺直,不过声音却有着一丝迟疑,接下来的问话,更是他考虑了一辈子也没有结果的问题。
  “吕兰,如果……”闭了闭眼睛,他不知道问这个问题还有什么意义。
  “什么?”她看着他。
  再次注视了她良久,范援朝声音略缓:“如果我当初也能像今天的铁子那样坚持,咱们今天的结果会不会不一样?”
  吕兰突然笑了:“如果有了那样的如果,今天就没有铁子和小井的缘份。兴许我们的曾经,就是为了成就他们两人的孽缘!”
  “吕兰!”范援朝声音有些激动。
  她没有直接告诉他答案,不过,她的答案却就在答案。
  如果当时的他能够再跨前一步,就不会范铁和年小井的出生……
  也就是说,他不敢再想。
  时光早已蹉跎了岁月,范援朝声音哽咽了。
  “那个时候的我不懂,你会不会给我一个这样的答案。吕兰,后来我结婚了,我想忘记你好好生活,可是不管我怎么努力,却发现最终总是只有一个人在路上行走。我没有目标,没有终点,找不到生活的意义。不管家庭,婚姻还是事业,只是被人推着惯性的往前走,父母,朋友,所有人都告诉我,应该这样走,这样走才是对的……我也一直走啊走,我从来不敢回头,就怕一回头,就会奔向你的方向,就怕看见你过得不好……。”
  对于他的剖白,吕兰没有表情。
  “我一直过得很好,你是知道的。”
  “是,我知道。我看到了……你和他过得很幸福。吕兰,铁子他妈过世后,其实我一直在努力,我想……但是,老年他是我的战友,他信任我,我真的不想破坏他的家庭。但是我控制不住自己……混蛋了!”
  目光有些湿意,吕兰笑了起来,“他一直挺惦着你的。临终的时候,还不断和我说起,一直记得和你在乌斯河的时候喝过的糯米酒。”
  糯米酒……
  一字一字,她的声音看似平静,却比世界上最为尖锐的刀刃还要锋利。
  活生生地插入了范援朝的心脏。
  那晚,乌斯河边的月亮很圆,他请了自己战友吃饭喝酒,不过是为了灌醉他,然后能摸上她的床。
  也正是那一天晚上,喝醉了酒的老年半醉半醒中找不到妻子,出来寻找时失足滚落营区正在修建的工事,摔断了一只腿,然后不得不复员回了农村家乡。
  他的复员也彻底带走了她,而他永远过不去心里那道坎儿。
  见到她平静得没有愤怒的目光,范援朝面色有几分凄惶。
  “那是他不知道,我范援朝有多么畜生。”
  “他什么都不知道,一直觉得你是好人,没有*的架子,人又憨直,对战友又义气……”一点点数着,吕兰边说边笑,只有眼睛是红的。
  范援朝额上的青筋暴突了一下,突然激动了起来,“吕兰,你本来就是我的!”
  说完,自己又吓了一跳。
  多少年没有这么急切的少年情怀了?一叹气,深呼吸一口气,他又强自镇定着自己:“对不住,我有点儿激动了。吕兰,不怪你,都怪我自己不够坚定。我那时候太恨你了,恨不得掐死你,我想不通,想不通你为什么会轻易就放弃了我们之间的感情。”
  “都过去了!一晃就是一辈子!”
  “我记得我说过,一辈子都不会负你的……呵呵……结果,我偏偏才是负了你一辈子的那个人。”
  摇了摇头,吕兰觉得有很久没有想过那么多事了,突然有些疲惫。
  慢慢地她闭上了眼睛,依旧靠在墙壁上。
  “好了,你回去吧,让人瞧到不好,范司令员。”
  看着她,看着她面上似乎化不开的疲惫与疏离,范援朝站起身来,缓缓离开。一步一步走得有些艰辛。
  背后,传来她的声音。
  “我能接受你金钱上的帮助,因为我女儿需要。就当……是你当年欠老年的,用来救助他的女儿。不过,我更希望你能想办法把你的儿子带走!他是一个好孩子,犯不着为我家没有福气的闺女毁了一辈子的幸福。”
  幸福?!
  想到自己的一生,范援朝没有回头。
  “他长大了,我管不了他了!”
  当然,他也不想去管。
  说完,吁了一口气,情绪不再外露,他大步离去了。
  看着他挺直的背影,吕兰知道,这才是现在的范援朝。
  记忆里那个少年,多年前便已经死了。
  ——
  俗话说得好,病来如山倒,病去如抽丝。
  一场雨,一场灾,一声灾难的事故,带给宝柒的不仅仅是感冒,差一点就活生生地要了她半条性命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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