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十四章 再见的日子

  不知不觉我也越来越常来到图书馆,不看书、不借书,坐在允司晨常待的位置,看着允司晨常望的景色,思念着允司晨。
  我想……
  看过允司晨看过的风景
  待过允司晨待过的地方
  走进允司晨在这留下的思绪
  或许能
  理解允司晨当时的孤独
  感受允司晨当时的寂寞
  几乎有空的时候,我就待在图书馆发楞。
  「思信。」某日李轩蓉忽地到了我的身旁,呼喊我的名字。
  我才从自己的思绪回过神,望着神情复杂的李轩蓉,「怎么了?」
  「如果……」李轩蓉望着我欲言又止,一会后才继续说道,「如果你想见允司晨,可以到豆苗数学、陈文理化,他在那补习。」
  我的身子猛然一震,还在消化李轩蓉的话。
  「我不知道这样做,对你跟允司晨来说到底是好是坏,但……我觉得你们应该要见面。」李轩蓉靠着墙,眼神有着浓得化不开的担忧。
  「为什么?」不知怎地,李轩蓉的眼神让我的心跳跃着不安。
  李轩蓉没说话,一双眼睛直勾勾看向我。
  「司晨,现在好吗?」我忍不住再朝李轩蓉问道。
  「他,很孤独。」李轩蓉讲得很简洁,我的心里倏地降下悲伤的碎裂声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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  「我能不能去补习?」在晚餐时,我再度提起。
  「你真的那么想去补习?」在我纠缠了一个礼拜后,妈妈终于松口。
  「我想去。」面对妈妈的质疑,我摆出的态度十分坚决。
  妈妈瞧向我,默然不语。
  「你真的是想去,补习吗?」妈妈的语气一如既往地温柔,而我迎向妈妈的目光因为心虚开始闪烁。
  我低头,拿着筷子在碗里翻搅,不敢面对妈妈的视线,「是……是想去补习。」
  「因为他?」妈妈的开门见山,让我惊吓得瞬间抬起头。
  「如果你爸在的话大概会气炸的,那个孩子就这么让你放心不下吗?」妈妈对着我摇摇头,语气透着若有所思的探究。
  妈妈的问话让我不知所措,我的慌张再次让筷子在碗里继续搅拌白饭。
  「他,不一样。」我怯懦地回道。
  「你交往过的、遇到的那些都让现在的我对你感到不放心,而你……你是我唯一的女儿,我最珍贵也最珍惜的女儿……」妈妈回忆起我曾说的那些过去,包括了陈柏伟那一段让人惊恐的记忆。
  「我不知道这样做,到底是好是坏,但我觉得你们应该要见面。」李轩蓉说道。
  「为什么?」我问道。
  李轩蓉没说话,一双眼睛直勾勾看向我。
  「他,很孤独。」李轩蓉说道。
  允司晨,他……很孤独。
  不知怎地,和李轩蓉的这一段对话,此刻浮现在脑海中。
  「司晨,真的不一样。」对于妈妈的疑问,我回復得很肯定。我顿了顿后,「我不是要谈恋爱,我只是……只是想见见他,想知道现在的他……过得好吗?」我感觉到自己的眼眸里慢慢多些湿润。
  「要是你爸知道我这么纵容你,肯定又会对我训话了……」妈妈满是无奈,朝我投来一眼宠溺。
  看见妈妈的姿态,我明白妈妈终于答应了,在我努力一个礼拜后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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  豆苗数学的柜檯,许多学生来来去去,随着上课时间开始后,学生越发稀疏,然而允司晨的身影始终没有出现。
  「同学,那确定报名吗?」兴许是我四处张望的神情让柜台姊姊感到困惑,向我确认意愿。
  我点点头,缴了一学期的上课学费,领好讲义后,跟着柜檯姐姐走进教室。
  黑板写着一题数学,正让台下学生试算,教室安静得连铅笔在纸上来回落下的声音都一清二楚。
  「你先坐这……」柜台姐姐在我身旁低声讲了好多注意事项,而我只听见第一句。
  因为我终于见到了,允司晨。
  允司晨坐在我前面靠墙的位置,拿着铅笔在手指间千回百转,流畅得让人难以置信。
  「这题留在等下讲解,休息十分鐘。」数学老师刚从讲台走下,喧闹谈笑在教室瞬间炸开。
  允司晨拿起抽屉的一本书,将自己和周围画成两个世界,当我瞧见那本书名,忍不住笑了出来──楚留香传奇,然后眼眶没来由地变得湿润。
  国小时,你为我伤了重要的左手。
  我担心得不知所措。
  你却对我说起楚留香的名言──女孩是拿来保护的,而你奉为圭臬。
  拙劣的安慰,在我心上留下最朴实的温柔。
  兴许是我的笑声太过突兀,允司晨难得从他的书移开专注,侧身回望。
  那一瞬间
  在允司晨神情中找到诧异
  然后,在允司晨视线里瞧见寂寞
  最后,在允司晨眼眸里发现思念
  再后来,种种思绪飘然无踪
  揉杂成透着世故的静默
  望着这样的允司晨,陌生得让我没能开口,直勾勾地凝视,寻觅曾经的允司晨。
  啪地一声,是允司晨手上的书落在桌上的声响,惊醒陷在记忆里的我。
  「你……好吗?」允司晨忽地说道。
  允司晨的声音透着寂寥,少了回忆里的温暖,多了拒人千里的孤单。
  「我……」我凝望着允司晨,想说的话很多很多,面对着允司晨的疏离竟是变得迟疑踌躇。
  在我们之间,漫开了难以解释的安静。
  我们相互凝望,寻找曾经那么熟悉的我们。
  我们彼此观察,细数一年不见的成长轨跡。
  直到数学老师走回讲台,打碎包围我们的沉默,「应该都算得差不多了?那……我看看叫谁。允司晨,每次都叫你好像不太好。允司晨后面的新同学,对,就是你,有没有答案呢?」
  我傻愣,回视着台上的数学老师,拼命装傻想躲开,无奈数学老师似乎不懂我的暗示,直接挑明选定了我。
  该死的……数学,我最差的就数学了。
  我努力朝数学老师扯开一个尷尬而不失礼貌的微笑,忽地瞧见允司晨的课本从右边滑出,正好让这题答案出现在我正前方。「1024?」我不确定地回道。
  数学老师神色不改,「允司晨你呢?」
  「1024。」允司晨的清冷声音不大不小,刚好能让偌大教室都清晰可闻。
  数学老师露出大大的笑容,「宾果!答案就是1024,新来同学看来是高手中的高高手,允司晨你有对手了。」他朝我们这丢出一个讚后,「这题算对的举手,大概十几个人,不错不错。没算对、不会的没关係,且看老师的精闢讲解。」
  对于数学老师的调侃,全世界习以为常的忽视,然而我的心脏还在砰砰乱跳,没了节奏。
  我飞快写了张纸条,上头写了谢谢两个字,朝着允司晨的铅笔盒丢去。
  超完美降落。
  允司晨的肩膀小幅度晃动,是他被吓到的反应吗?
  我忍不住笑了,这样的允司晨挺可爱的,原来允司晨也不是那么的处变不惊。
  「新来的高手同学,方便问你叫什么名字吗?不好总叫你新同学或是高高手。还有上课笑得这么灿烂,是因为我那圆滚滚的身材像功夫熊猫?」数学老师回过身,瞧见我的笑意,不以为杵地开玩笑。
  「林思信。」我有些不好意思回道,因为眾目睽睽引发的困窘让我双颊泛红得无法无天,完全无法褪去。
  「好名字。不过即使老师可爱如熊猫,别总绽放笑容,我怕同学们不专心。」数学老师笑得随兴,教室气氛欢乐得让我缓解初次上课的紧张。
  在闹哄哄的气氛中,我刚把视线放回讲义,一张纸条不知何时静静躺在上头。
  你过得好吗?
  还行,班上也就那样,没有变化。
  那我就放心了。
  你呢?新学校的生活好吗?
  运动服没有短裤的选择,这点满好的。
  哈哈,你讨厌晒太阳。
  你还记得……
  每次体育课,说到躲太阳你都跑第一个,印象很深很难忘记。
  纸条不知不觉写了一张又一张。
  我望着允司晨的侧影,熟悉的姿态在我的心底漾起眷恋的微酸──彷如在学校,我凝视允司晨的角度。
  「今天数学课就上到这,作业要记得完成,如果有不会的也可以提早到或者下课后找我。」数学老师说完,宣布下课。
  「回家小心。」允司晨将纸条安放在我的讲义。
  此刻我才瞧见坐在允司晨前面的是让我们得以再见的李轩蓉,我沉浸在与允司晨重逢的喜悦,没能察觉李轩蓉神情的思绪交错。
  当天晚上,我走入陈文理化的教室,踩着建筑物唯一出入口的楼梯,从楼梯口走出,许多人的目光直勾勾落在我这位新生。
  而我察觉到在这些视线有那么几个与眾不同的炙热,朝着教室学生群望去。
  一处是李轩蓉的百感交集
  一道是陈柏伟的猥琐污秽
  还有一抹注视里透着困惑诧异──允司晨。
  教室不大,中间一个小走道,左右两旁各摆着十排长桌,陈柏伟坐在左边第六排、李轩蓉则在右边第七排,而允司晨坐在左边的第八排。
  看到陈柏伟的瞬间,我的勇气出走得毫不犹豫。
  即使允司晨近在眼前,我仍看不到勇气回家的身影
  被陈柏伟眼巴巴地注视,我的脑海回放起那日的不堪回首,接过理化讲义的手顿时有些发颤,「第八排右边没人,就先坐吧。如果会觉得看不清楚,再跟我说。」我听着老师的话,强装镇静地想迈开步伐,然而脚却不听话地打颤。
  「同学怎么了?」老师看着我迟迟不动。
  「没……没事。」我努力让语调保持着平稳,忽视在心里窜起的恐惧回忆,艰难行进。
  允司晨!
  允司晨!
  允司晨!
  我告诉自己,很用力地告诉自己──这是走向允司晨的路,不能退缩。
  即使这样,我还是害怕,害怕那一天的噩梦重演,恐惧那一天的记忆重现。
  忽地陈柏伟微微一动,我吓得没能隐藏内心畏惧,手上讲义倏地跌得满地,也将我的偽装摔出一个破洞。
  慌乱地拾起散落一地的讲义,然而恐慌让我的手脚越发不受控制,原该轻似无物的纸张重得让我无法捡起。
  一个人走到面前,默然蹲下,拾起地上一张张讲义,将讲义恢復如初,稳妥放置我的手上,力道透着安心的轻柔,指尖传来熟悉的温度使我不由自主心慌。
  「还好吗?」清冷嗓音滑进我的耳里,平静在内心中肆虐的惊滔骇浪。
  我抬头,望着眼前的人。
  允司晨的纯净善良让我越感不安,害怕允司晨知道那一天发生的事情,害怕会在允司晨的眼眸瞧见鄙夷,刻在骨子里的恐惧再度在我的心底掀起波澜。
  「我在。」允司晨说道。
  我的眼眸不争气地湿润了。
  「我在。」允司晨再次说道。
  因为陈柏伟造成的畏惧而颤慄的身子
  因为陈柏伟造成的焦虑而打颤的手脚
  慢慢地找回该有的平静
  「思信。」允司晨朝我呼唤。
  「我在。」允司晨说道,充满温柔的。
  允司晨没替我寻回拋弃主人的勇气
  允司晨没替我删除污秽恐惧的记忆
  但允司晨像是防空洞,用他的方式
  静默地替我挡下朝我而来的伤害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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