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186节

  等茶水和点心送上来之后,不用邵方示意,一旁的甲卫已快步上前,以银针查探茶水和点心中是否有毒。旁人若有这样的举动无疑是非常失礼的,形同在打主人的耳光子,但邵方是王子,此举就是例行公事了。
  确认茶水和点心都无问题,甲卫冲着邵方和董盛各施一礼,退了下去。
  邵方看着桌子上的点心,脸上在笑,心中却气闷到了极点,这些点心都很普通,在大街上随便找个小摊小贩就能买得到,董盛只用这个招待自己,简直就是把自己这个王子看的太轻了。
  他动都没动桌子上的点心,拿起茶杯,随意地喝了一口。茶水入口苦涩,但很快,清香生出,能令人的神智为之一振,回味无穷,即便茶水流进肚子里都能从嗓子眼透出香味,邵方忍不住赞道:“好茶!”
  “呵呵!”董盛笑了,端起自己桌前的茶杯,说道:“此茶只产于雪山,极为珍贵,千金难买,下官平日里是舍不得喝的,今日殿下前来,下官才有机会一饱口福啊。”
  这下邵方可有些糊涂了,董盛拿最次的点心却又用最好的茶来款待自己,这究竟是何用意?
  看出邵方的疑惑,董盛暗叹口气,含笑解释道:“下官对吃的东西并不挑剔,所以府内也没有美味珍奇的食物,如有怠慢殿下的地方,还望殿下不要见怪!”
  原来如此。邵方嘘了口气,自己刚才倒是误会董盛了。想着,他微微一笑,举目又打量起大厅的摆设。相府的大厅和董盛身上的衣服一样,普普通通,清清淡淡,没有一样奢华富贵的装饰,但所用的桌子却都是由珍贵的木质打造而成,又经过能工巧匠的精雕细琢,可称之为上品中的上品。
  邵方越看越搞不懂董盛的为人,唐寅也同样如此,在场这些人中真正能理解董盛的恐怕只有宗元了。
  通过相府的饮食和摆设,宗元判断董盛应该是个极为清廉的人,身为丞相,他的俸禄当然不少,但也不可能多到和那些王公贵族们相提并论的程度,看来平日里董盛也只是对自己感兴趣的东西才肯花费重金,对自己不关心或不在乎的东西,投入甚少,也不在乎讲不讲究门面。
  这样的丞相当然是个好丞相,只可惜,他是莫人,是莫国的右相。宗元垂下眼帘,眼珠转动,在心里默默寻思着。
  第325章
  见邵方落座之后只是有一句没一句的闲聊,毫无重点,董盛倒是先切入正题,笑问道:“殿下突然来访,想必是有事吧?”
  “呵呵!”邵方等的就是董盛主动发问。他悠悠一笑,问道:“董相,我父王年事已高,却迟迟不立太子,你说这究竟是什么意思?”
  董盛一愣,随后马上拱手说道:“我身为臣子,对王室立储一事,不便表态。”
  “哎?”邵方摆摆手,说道:“我们只是私下里谈谈,这无伤大雅。”
  董盛看着故作随意的邵方,心中暗暗发笑。他身为莫国堂堂的右相,头发丝拔下一根都是空的,头脑之精明远非常人可比。平日对自己冷漠的邵方突然亲自来造访,肯定是为了立储一事。他沉吟了片刻,向左右挥了挥手,将大堂内的仆人、随从们都打发出去,然后方轻声说道:“可能,是君上心中还有疑虑吧!”
  邵方抿了抿嘴,直截了当地问道:“那依董相之见,父王最终会立谁为太子呢?”说话之间,他身子前探,眼睛眨也不眨地看着董盛。
  董盛并没有多做思虑,说道:“三王子邵博殿下,宅心仁厚,又颇得宁国王廷赏识,我想,君上日后可能会立邵博殿下为太子。”
  听了这话,邵方脸色顿变,但很快又恢复了正常,他强颜而笑,只是轻轻哦了一声,便没有再接话。
  聪明如董盛,哪能看不出邵方的失落之意。他嘴角动了动,想要说话,但最后又把话咽了回去。老头子皱着眉头,端起茶杯,慢悠悠地喝了一口,赞道:“此茶先苦后香,实为上品!”
  邵方这时候根本没心情与董盛讨论茶道。董盛是父王最为倚重的大臣,他也最了解父王的心思,连他都认为父王会立邵博为太子,自己基本已没有希望。他忍不住长叹一声,挺身站起,冲着董盛点了点头,说道:“突然来访,实在冒昧,我就……”他作势要走,但告辞的话还未说完,正在这时,站于他身后的宗元急忙伸出手来,悄悄抓住他的后衣摆。邵方一愣,回头不解地看向宗元,后者对上他的目光,向他微微摇了摇头,示意邵方先坐下来,不要着急离开。
  董盛刚才是在说茶,但在宗元听来,他更象是在说邵方。邵方现在的处境不正是很苦吗?没彻底弄清楚董盛的心意之前就草率离开,怕会要错失良机。
  得到宗元的暗示,邵方眼珠转了转,寻思片刻,又坐回到塌上。
  这时,董盛奇怪地问道:“殿下要走吗?”
  “不!我只是起来活动活动筋骨!”邵方含笑说道。
  “哦!”董盛应了一声,挑起目光,向邵方身后的宗元看去,此人不简单啊,怎么从未见过这个人?想着,他笑问道:“殿下,不知这位先生是……”
  未等邵方答话,宗元抢先拱手施礼,说道:“在下宗义,见过董相!”
  宗义?董盛暗暗摇头,没听过这个名字。
  宗元笑呵呵地问道:“在下有一事不明,但问出来又怕董相怪罪,不知董相……”
  董盛笑了笑,摆手说道:“宗义先生有话请讲!”
  宗元收敛笑容,正色道:“不知,董相对邵博殿下将为太子一事又有何看法?”
  哦?董盛吸了口气,没想到宗元会问起这个。他目光停留在宗元脸上许久,又慢慢垂落到面前的桌案上,许久无语。
  邵方也是聪明之人,见状,心里顿是一动。若董盛支持邵博为太子,听完宗元的问话肯定想也不想就表态了,但此时他却如此犹豫,难道,他是反对邵博为太子的?
  想到这里,邵方双目大亮,回头感激地瞥了一眼宗元,还好宗元及时把自己拉住了。
  他默默注视地董盛,等他回答。
  过了好一会,董盛抬起头来,没有回答宗元的问题,反问邵方道:“殿下,你对目前的鹏国有何看法?”
  “鹏国?”邵方面露茫然之色,一时间没反应过来。
  “就是以前的风国。”董盛补充道。
  “哦!”邵方摇了摇头,说道:“钟天弑君,自立为王,全靠宁国的支持,说为君王,实为宁臣,君不君,国不国,此为风人之羞。”
  董盛闻言,甚是动容,他在心中忍不住暗赞一声,幽幽叹道:“刚才,宗义先生问我对立邵博殿下为太子一事有何看法,邵博殿下若为太子,若为莫王,只怕,今日的鹏国,就是我莫国的明日!”
  邵方本是拿着茶杯,装模做样的饮茶,等听完董盛这话,他身子都为之一震,手中的茶杯没抓稳,直接掉到桌案上,茶水洒了他一身。
  两侧的甲卫们见状,急忙上前,要帮他擦拭,邵方手臂连挥,把上前的甲卫们统统推开,随后看向董盛,默默无语的站起身形,走到他近前,整了整衣冠,拱起手来,深施一礼,语气颤抖地说道:“董相之言,真知灼见,真乃王廷之栋梁,我大莫之栋梁!”
  不管邵方是出于真情还是作戏,身为王子,能对臣子如此必恭必敬的施礼,太难得了。
  董盛见状,身子向后一仰,险些翻倒在席塌上。老头子急忙站起身形,绕过桌案,伸双手把邵方扶起,颤声说道:“殿下这是做什么?这……这是折杀老臣!”
  邵方眼圈红润,哽咽着说道:“宁国野心,昭然若揭,其目标绝非风国这一地,而满朝的大臣们皆以宁国马首是瞻,阿谀奉承,摇尾乞怜,只有董相一人眼光深远,明察秋毫,这真是天不亡我莫国啊!”
  邵方能说出这么一番话,也令董盛非常惊讶,心中连连感叹,看来倒是自己太看轻了这个二殿下,邵方殿下可绝非昏庸无能之辈!董盛急忙施礼,说道:“殿下言重了,至少王廷之上还有殿下与老臣想法一致。”
  一直以来,董盛对立储一事不表态,并非是他贪图王子们的恩惠,而是觉得作为臣子的,不应该干预君王立储,这是王室的家务事,臣子们都属外人,再者,他也没看好有哪个王子适合做太子,适合成为日后的莫王。
  大王子天生双目失明,再有才华,再有能力,但连奏折都看不了,如何能做一国之君?二王子邵方,为人阴沉,又喜怒无常,能力有好是坏看不出来,一旦成为君王,弄不好就是一代暴君;三王子邵博,为人虽然仁义,但和现任的君王一样,遇事优柔寡断,缺少主见,容易受人控制,若为君王,在其身边有良臣辅佐也就罢了,若是奸臣得道,莫国必亡,而且还有更重要的一点,邵博太亲信宁国,若由他主持朝政,日后莫国必受其害。至于其他的王子们,也都是各有缺点,一个不如一个,在董盛的心里,还真没有谁是王储的最佳人选。
  此时邵方说出这么一番话,哪能不令他刮目相看?
  当然,邵方以前也没觉得宁国能威胁到莫国,这都是唐寅对他的灌输,昨天晚上,唐寅不仅一次提过,风国若彻底被宁所灭,那宁国的下一步目标必定是莫国,唐寅的想法倒是和董盛不谋而合。邵方现学现用,顺口说了出来,也正好说到董盛的心窝里了。
  现在不用邵方主动开口相求,倒是董盛主动说道:“殿下雄才伟略,莫国幸甚,莫人幸甚,老臣愿辅佐殿下,问鼎至尊!”
  这句话,令邵方激动的几乎一蹦多高,他甚至都怀疑自己是不是在做梦。
  董盛是什么人啊,得到董盛的支持,那可不一仅仅是一个右相的支持,而是一大群重臣的支持,在王廷之上,董盛的势力可不小,以他马首是瞻的大臣不在少数,能得到这样一个派系的支持,何愁自己不能成为储君?
  邵方再次一躬到地,急声说道:“有董相助我,大事可成!”说完话,他强压激动澎湃的心情,又面露忧色地说道:“只是,父王已择定三弟为太子人选,我……”
  董盛一笑,说道:“虽然已经择定,但未公布诏书,事情就还有变数,即使公布了诏书,太子一位也并非是不可动摇的。”
  “哦?”邵方精神大振,忙问道:“董相有办法改变父王的决定?”
  董盛点点头,不过马上又摇摇头,笑呵呵地说道:“殿下不要急于一时,此事还需从长计议,得慢慢来。”
  邵方见董盛胸有成竹的样子,心情松缓下来,不再追问,他正色说道:“董相肯助我,日后我若为君王,必定加封董相爵位,赐赏封地,让董家世世代代,皆为权贵!”
  他的许诺算是够重的,但董盛根本不在乎这些,他淡然一笑,说道:“多谢殿下如此看重老臣。老臣并不在乎荣华富贵,只是不想象鹏臣那样成为臣下之臣!”钟天向宁国称臣,连君主都是臣,那下面的臣子们又算什么?
  邵方没觉得怎样,但唐寅和宗元能感同身受,这时,唐寅突然说道:“董相若想让莫国不受宁国威胁,我们就应联手抗宁!”
  第326章
  听闻话音,董盛寻声看去,见说话之人是随邵方同来的青年,二十多岁的模样,皮肤白净,剑眉虎目,鼻梁高挺,相貌英俊,即使身着普通的百姓服饰仍透出与众不同的气质,刚才他就奇怪这个青年的身份,只是没好意思开口询问,现在正好找到话头,问道:“这位是……”
  唐寅只是略微拱了拱手,说道:“在下风国天渊郡郡首,唐寅!”
  “啊?”那么沉稳老成的董盛听完唐寅的自报家门,仍忍不住脸色一变,目露惊色,疑道:“你……你是天渊军的统帅,唐寅?”
  “正是在下!”唐寅双手向身后一背,含笑说道。
  得到唐寅的确认,董盛觉得太不可思议了,唐寅不在风国,怎么会在莫国?怎么又和邵方殿下在一起?这究竟是怎么回事?这下连董盛这么精明的人都被搞糊涂了,弄不清楚到底是怎么回事。
  邵方现在已把董盛当成自己人,他含笑说道:“董相无须惊讶,我与唐兄已歃血为盟!”说着话,他将唐寅潜入莫国的来意,以及与自己商谈的种种事情,原原本本向董盛讲述了一遍。
  董盛听后,这才恍然大悟,原来唐寅是为拉拢莫国,与其联手抗宁而来。想着,他不由得倒吸口凉气。在莫宁两国关系如此亲密的情况下,唐寅竟敢亲自潜入莫国,并直接去见身为二王子的邵方,单单是这份胆量和气魄就远非常人能比。
  没等董盛接话,唐寅跨步上前,幽幽说道:“宁国野心甚大,国力也甚强,一旦让钟天坐稳鹏王之位,就如同整个风国被宁国所吞,覆巢之下安有完卵?风国若被宁灭,接下来,宁国可就要把矛头指向贵国了。”
  董盛边盯着唐寅,边默默琢磨着他的话。唐寅说的这些也正是他所顾虑,但是他也明白,唐寅冒险前来莫国可不是为了帮助己方,而是为了他自己,也只有拉拢和稳住莫国,唐寅麾下的天渊军才有可能打败钟天,夺下风国的江山。
  就目前的形式来看,独立的风国可比风国被宁国吞并更有利于莫国,协助唐寅的天渊军也就等于在救自己。想到这里,董盛已完全从惊讶中镇静下来,沉思片刻,他悠悠而笑,冲着唐寅拱手说道:“原来是唐大人,失敬、失敬!”
  唐寅还礼笑道:“董相客气!”
  “你已与殿下歃血为盟?”
  “是的!”
  “贵方与殿下结盟,可是对贵方有利啊!”董盛含笑说道。支持唐寅对莫国有利,他自然会支持,但那并不代表他不想从唐寅身上榨取好处。
  唐寅可是个聪明绝顶之人,一听董盛的话头,他立刻意识到这老头子居心不良。他笑道:“殿下与我结盟,并非只对我一方有利,而是对双方都有利,毕竟有我风国牵制宁国,要比贵国单独面对宁国好得多,董相,你说呢?”
  没等董盛接话,唐寅又道:“而且为了表示诚意,并将殿下推上莫王的宝座,我已许诺会送给殿下重金,以做拉拢朝中大臣之用!”
  “仅此还不够吧?!”董盛是个称职的重臣,他所考虑的首先不是自己,而是整个莫国。他笑呵呵地说道:“即便殿下得不到唐大人的重金,我也有办法让殿下成为储君,直至成为莫王。”
  邵方闻言,眼睛顿是一亮,唐寅和宗元则暗皱眉头,在心中嘀咕董盛难缠。
  唐寅笑问道:“那以董相之见,如何才够呢?”
  董盛说道:“贵方若真能打败钟天,我必竭尽全力阻止大王对风出兵,协助唐大人全歼钟天势力,作为回报,我希望唐大人在问鼎风王之后,把霸关让于我莫国!”
  霸关是风国的南方门户,其重要性和潼门相差无几,只是风莫两国之间许久未发生战争而已,霸关也就显得不那么重要。霸关若被莫国所占,风国就等于是把南边的门户让给了莫国,如同自己的小尾巴抓在人家莫国的手里,日后要受莫国的牵制。
  唐寅暗暗握紧拳头,说道:“霸关自古以来就是我风国的领地,董相如此强横索取,恐怕非盟友所为吧?”说着话,唐寅转目看向邵方,从某方面而言,邵方要比董盛好说话得多。
  邵方也觉得董盛这时候向唐寅索要霸关有些过分,从内心来讲,他现在只关心自己能不能成为太子,能不能成为莫国的君王,至于霸关,只是区区一座要塞而已,要不要到己方手里都无关紧要,另外,他也十分感谢唐寅。他此时之所以能把董盛拉拢到自己这边,完全是唐寅的功劳,如果唐寅不让自己亲自来拜访董盛,如果宗元刚才不拉住自己,到现在他都不知道董盛心里是什么想法呢!
  见唐寅看向自己,他呵呵干笑一声,冲着董盛轻声说道:“董相,我与唐兄已是歃血为盟的盟友。”他并没有多说什么,只是重新强调了自己与唐寅之间的关系。
  董盛暗叹口气,国家大事,国与国之间的利害关系,岂能搀杂个人的私情?不过邵方肯为唐寅说话,让董盛又看到邵方的另一面,他并非是一个反复无偿又冷血绝情的人。他低声说道:“殿下能看出宁国的野心,难道就不怕日后的风国会成为另一个宁国吗?”
  邵方一愣,皱着眉头看向董盛。
  唐寅在场,董盛也不好把话说的太直接。以前他没见过唐寅,不觉得此人怎样,现在亲眼所见,他立刻生出警惕之意,唐寅绝非平凡之人,不说他只身潜入莫国的这份胆识,单单是他未雨绸缪这一点,其头脑就远非他人可比,若是让唐寅成为风王,对莫国是不是也会构成威胁呢?这些都不得不考虑。若是能得到霸关,莫国对风国便进可攻,退可守,即使风国有图谋不轨的意思,也得对己方忌惮三分。
  等邵方领悟到董盛话中的意思后,他看看唐寅,再瞧瞧董盛,扑哧一声笑了,说道:“此事,我们日后再议吧!”
  唐寅对此没有意见,只要现在不要霸关,越往后推越好,最好是等到己方彻底消灭钟天势力之后再议。
  董盛无奈地点点头,现在当着唐寅的面,有很多话都不好讲明白。
  双方是各怀鬼胎,各有顾虑,不过好在有一点双方的目的是一致的,那就是要想办法先把邵方推到莫国太子的位置上。
  用董盛的话讲,竞争太子一位,除了要获得大臣们的支持外,避免不了还要用些见不得光的手段和伎俩。
  邵方不明白他说的手段和伎俩是什么,疑惑地问道:“董相的意思是……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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